10 三月, 2009

地铁×上海×奔跑的天使

这是一个拥堵的城市。空气,人群,车流。大部分时候,我的热情都被埋没在这样毫无道理的节奏中,慢慢的消耗掉。早晨,进入地铁之前,我会吃掉一个鸡蛋饼或者几根油条,一包牛奶,我得乘着地铁进展之前全部吃掉,否则,这些东西都会被拥挤的地铁摧毁得一塌糊涂。地铁里总是这样的情形:一些人漫无目的地站着,依靠着紧贴自己的人群;一些人戴着耳机,但面色平静;一些人紧皱眉头,有些火脑,始终还是没有表达出来;一些人心情不错;一些人却很差。每天我都会为拥挤无比的地铁而恼怒上好久——因为实在是太难堪了——你几乎难以想象,无法调整自己的位置,无法顺利地拿出MP3然后把音响调响,所有人都倾倒着朝着一个方向,似乎根本就不需要扶手似的。好在很少有不和谐的味道传开,我们只能无能为力罢了。我时常想,要是在上海的地铁里来一枚毒气炸药,那会是多么高效的谋杀。于是想着,时间倏忽走过,停站,下车。 我总想着,能在某个早晨,阳光如丝绸一般照射下来,我选择在繁忙地段的某个咖啡店去享用份早餐,却只是想,从来没有做过,也没有见谁有这么悠闲的功夫。路上可见的年轻人,都用一致的快步往自己的目标前行。早晨的时间总是特别的紧张,你很难在快速的环境中慢下来,你也很难比它更快。 每一天总觉得很缓慢,因为做不到自己十分想做的事情。我总在想方设法找一些乐趣,给予自己消遣的片刻,于是总是会忽略更重要的事情。而回想这过去的缓慢的每一天,时间就如同我们所知的那般,无情而锐利。我便有了这样重复的习惯:地铁,学校,地铁,回家。确切的说,这不能说是一种习惯,我想没人愿意选择这样糟糕的交通工具,可我没得选择。当你不断重复做一件你不乐意的事情时,渐渐,那会习惯那种压迫和消极。 当然,在某些时候,比如上午十点,下午二点,这样无关紧要的时刻,地铁也会适当的空闲下来。我忘了在什么时候遇到这个女孩,称她是女孩,因为不知道她的年纪,更不知道她的名字。那天我违背了自己的习惯,下午一点多就坐上了回家的地铁,对于这种清净,我兴奋却又无所适从,我挑选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,站定,调整呼吸,听自己喜欢的音乐。我乐于融入这样一种自我设定的气氛中,那是自由的,并且具备我所认为的人文气息。该来说说那个女孩,在地铁的屏蔽门的警示灯闪烁的刹那,我见到她从楼梯上奔了下来,很显然她已经赶不上这班地铁,在启动前的十秒钟左右,我被她的模样所深深吸引。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没有化妆,头发扎成辫子,垂在脑后,耳朵上挂着一个墨绿色的圆形耳机,在左耳上,还挂着一个黑色的口罩,口罩并没有遮挡住她剩余的五官,近乎粉红且透彻的嘴唇,还有她干净得让我无法形容的皮肤,让我现在都可以顺利地描述出她当时的样子。她没有赶上地铁,于是失望地喘着气,可能刚才的奔跑让她有些疲劳,她啜一小口奶茶,在她终于发现有一个人在注视她的时候,地铁便迅速地启动了。整个过程只有十秒,但足以决定我还想见到她的想法。 在地铁停靠下一站的时候,我选择了下车。车站的人很稀少,我选择刚才见到她的那个车门下车,我想,她可能仍会在这个车门上车。过了两三分钟,我越发觉得自己的邪恶,但是我实在不想拒绝这样美妙的想法,我只想再见到她。当下一班列车驶来的时候,我的心跳逐渐加速,我深怕她看穿我的意图。在车门打开之前,我就看到了她,并且设计好自己即将要站的位置。地铁也难得会有空坐,可她站着,所以也我是。 她只是随意地看了我一眼,并没有发现我,可能她早就忘记了我是上一班地铁上注视着她的那个男人。我一直关注着她,一旦她视线挪移到地面,我就目不转睛地观察她。看的出来她是一个干净并且可爱的女孩。她穿着深蓝的牛仔裤,一双几乎纯白的跑鞋,衣着一件全黑色羽绒服。她还很注意她的每个细节,她用一个塑料袋装着奶茶,手里攥着一张用过的纸巾,每个细节都表明她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孩。女孩的眼神大部分停留在地面,偶尔直视——朝我这里看来,但并不是看我。可能她也注意到了我一直在观察她,于是她变得更小心,每啜一口奶茶,她都用纸巾擦拭一下嘴唇。人类总是会关注异性的注意,并且期望自己做得更好,即便她的对面是一个长得奇怪身材偏瘦的怪男人。 地铁从地下驶上,明亮的光线透过玻璃照射进来。她的皮肤看起来比刚才更白皙,在强光下,似乎能看到细小血管的交错。很快她便戴起了口罩,口罩上印有一个粉红色的卡通猪的图形。她的大脑传达信号给自己的双腿,于是双腿醒悟过来,开始迈开第一步,准备下车。她始终还是朝我这里看了一眼,时间停留了足够的长——大约有两三秒钟,看着她不经修饰的眼神,我顿时转开了视线。当屏蔽门再次鸣响的时候,只剩下她遥不可及的背影。她在我前一站下车,虽然我脑海里有和她一起下车的念头,但我还是放弃了。 听上去好像是一场奇妙的相遇,但并非如此。这不是相遇,而是一种必然,只是我把它形容得更美罢了。这个枯燥的城市里,每天都会发现各种各样的必然,我们总希望去解释这些必然,但很遗憾,事实是很难解释的,就像我也很难解释我为什么会在看到她之后决定下车等待一样。 对我来说,这样的相遇无比的平常。我经常在地铁上会遇见一些女孩,她们漂亮且可爱。每次我都会特别的去关注每一个人,但仅仅是关注而已,等到彼此下车,便再也不会有任何关联。在这个1700万人口的城市里,我们耗尽一生,也只能和很少的一部分人擦肩而过,有太多太多人我们无法注意,而你每次强烈的关注,又会在你下车后的某个瞬间抛在脑后。 如你所知,我并非只是讲述这样一次相遇那么简单,你也许能够猜到,我和那个戴口罩的女孩又发生了一些什么。事实上,从那以后,每次坐上地铁,我多会刻意选择那个站台上车。可是因为我的时间太过于固定——我每天都很准时,会上早晨7点40分的那班地铁,晚上大约六点至六点15分的地铁——所以我没有再见过她。前面说过,有些事情,一直去做了,也就变成了习惯,我开始习惯在这个站台上车,下车,并且渐渐忘记我这么做的目的。 在一个糟糕的下雨天,我比往常慢了大约十多分钟走到了地铁站。我安然地坐到候车座位上吃掉了自己的早点,看着一列列车经过,吃完之后,我便习惯性地在那个站台上了车,并且往人少的地方挤了进去。列车过了一站后,地铁外候车的人群又一次涌了进来,地铁拥堵不堪,每个人都在找寻自己的落脚点,以求一个舒适站立的姿势。当关门的蜂鸣声又一次响起,我又一次看到了她,这次她赶在关门之前就跑到了站台,但是看着车上实在太挤,她依然选择了等待。拥挤的恼怒暂时被我放下,我一看到她,就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,我记得我曾经为了这个女孩刻意等了一班列车,但我几乎已经要忘记有这么一个人了——不如说是放弃再次和她再次遇见的可能。 第二天我步行了十五分钟来到了她的车站。仍旧是这个站台,在见到她之前,我没有打算上车。在大约八点的时候,我终于看见了这个地铁站里唯一一个奔跑的人,看上去她耗费的体力很大,但她却是跑得不怎么快,她仍旧戴着一个口罩,挂着耳机,没有化妆。赶时间似乎是她一贯的作风,在我见到她的三次里,每次她都是以奔跑的姿势来到站台,她总是刻着秒针来计划自己的事情。当下一班地铁进战的时候,我和她一起登上了永远都拥堵不堪的地铁车厢。 幸运的是,我们站得很近,面对面。她自如地在拥挤中调整好一个舒适的姿势,并且急不可耐地闭起眼睛睡觉。她离我不过三四寸的距离,我们中间只间隔了我们各自的包。她的眼袋有些深,很明显是熬夜的关系,看起来她是一个很时髦的女孩,衣着,头发,以及黑框眼镜都是当下所有女孩流行的打扮,只是她丝毫没有化妆,整个人虽然憔悴但是异常的清醇和干净。 列车已经达到了承载的极限,仍旧有人会往人缝里挤挤进来。她也受到了些影响,几个人用力地往里拥挤让她失去了平衡,她一脚踩住了我,整个人往我这里倒了上来。她拉着扶手的手立刻用力拽住自己,不让身体再往前倾,嘴里连忙说了一句,对不起。她可能并不知道踩到了谁,只是出于礼貌罢了。看的出来,拥挤的列车也让她有些烦躁不安。地铁时而停止时而启动的惯性让她摇晃不定,在一次快速行驶中地铁突然刹车,所有的人都往一边倒了下去,她下意识地拉住了我的包,想找寻一个平衡点,这次她没有向我抱歉,而是对我点了点头。她看到了我,我看的出来确实是有一些惊讶,可不够明显,我对她笑了笑,她整个人也立刻又了精神,而后的每次刹车,她都会轻微拉扯一下我的包。最后她比我早了五站下车,看着她脸上若无其事的神情,我恍然是做了一个真实的梦。 如今我仍旧每天都在这个站台上车,这已经是我的一个习惯。不过,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女孩了,可能她稍微改变了她的作息时间,可能她已经毕业。在这个拥堵的城市里,我们很难重复遇见一个陌生人。当遇见一个让你美好的人的时候,尽量的保持微笑,保持积极的态度,即便最终仍旧是陌生人,也将成为自己人生中陌生人词典里最重要的一部分。 上海的地铁上有更多艳丽的女子,衣着时尚,妆容惊艳。在有着温暖阳光的下午,总能看见一些女子驻留在咖啡馆里悠闲的啜着杯子里的热饮,我很少被这些女子所吸引,她们太过于繁华。我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口罩女孩,她所拥有的那种淡定的眼神,和她干净的气质。 在我刻意等待的“巧遇”之后,我又连续遇见了她好几次。我每天步行十五分钟,来到她上车的站台,然后等待偶遇。她每天也按时的跑步上来,气喘吁吁,习惯性地抓着我包,以寻求平衡。我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,她却经常地对我说道,对不起。我觉得这样的相遇是暧昧的,悸动的。 暧昧始终无法满足我对于爱的追情。我需要一种更好的更丰富的情感来充斥我的生活,于是我写了一张纸条: 我总是每天都在等待八点到来,不过总是来的很快,我还没有准备好,美好就开始了。第一次看到你,你被关在了屏蔽门外,而后我刻意下车等你。又过了好久,我在早晨遇见了你,让枯燥的路程变得短暂而快乐。 我有一个简单的请求,我希望可以认识你。奔跑的天使。 每天早些休息。你的眼袋有些深了。
一天后。我们按时相遇了,她看我的脸庞开始有了一些肌肉的运动——简单的微笑,这让我信心满满,在列车毫无征兆的刹车之后,我立刻把方在口袋里的纸递给了她。我紧张得不敢看她,深怕她问我,这是什么东西。她收到以后,就自然地放回口袋里了。我觉得这是她给予我的一种默契。 然后她应该下车的时候,她还留在我身边。我第一次感觉我和她的关系那么的真实,我斟酌着每一次呼吸,每一个动作,就像一只求偶的青蛙认真地发出它的叫鸣。 列车经过了我应该下车的站,一路向下驶去。人也越来越少,我头一次看见此时的地铁乘客寥寥。地铁从北面开往南面,从地底开往地面,太阳整个地架在矮小的房屋之上。她对着强烈的阳光拿出口袋里的纸阅读起来。如果能有个出口,我一定钻出去,可是没有,我只能等待着她的反应,她看完,只是看看我,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,在上面写了一些什么。 很快便到了终点。我们两个都没有下车,而是等待列车重新返回我们该去的地方。她选了一个位置坐下,我坐在她身旁,然后她把她写的那张纸放入我的口袋里。在另一个起点的时候,上车的人仍旧很多,很快便拥堵不堪,好在我们安定地坐在座位上。她似乎是有些困了,便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,闭上眼睛休息。她或许能听到我的每一次心跳,血液从心脏出发,直抵我身体的各个角落,此时的心脏强健无比,于是便越跳越快。 从来没有一个陌生女孩会靠在我的肩上小睡,不过我想我们并不陌生。短短一周,我们每天相遇,我总在期待着一个奔跑的天使,而那个天使,也总会不经意地扫过站台,似乎也是来找寻我的身影。 她靠在我肩膀的片刻,我的身体几乎没有动作,我如同雕塑一样安分地给予她依靠,那份美好不言而喻。一直到她该下车的那一站,我才小心地唤醒她,她俨如一只猫一般,双肩一耸,被我吓着。我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,我说,你到了。 拿出口罩,戴上。背上包,起身。停站,下车。下车前,我看到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,似乎是给予我一个微笑。隔着口罩,那个微笑也足够感动。 在关门的鸣响发出后,我意识到自己也应该下车,然后坐回程的地铁,否则将离自己的学校越来越远。等我反应过来,并迅速拔起时,门已经关闭了,我看到她一直等在门口,一直注视着车厢里的情况。刚才她仍然靠在我身上,此时就被两层厚厚的玻璃格挡在万里之外。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,又以她习惯的姿势开始奔跑。 我在下车后,转成反方向的列车,去到我的学校,我没有去上课,而是待在一个咖啡馆里,我从来不爱喝咖啡,但是我需要安静一下,需要一些气氛来让我回味刚才发生的事,于是我坐下来,迫不及待地拿出纸条,确认没有第二个人看见它时,我打开了她。戴口罩的女孩在上面写道:对不起。 如今想来,这真是很失败的一次告白,如果不是我的鲁莽,可能我们仍旧保持着这份暧昧,我想我无需形容那样的感觉,你都应该明白。 而后至今,我恢复了我之前的习惯,每天坐7点45分的地铁去学校。每天拥堵,每天消极,日复一日。我总也会看到一些漂亮的女孩穿梭在这座城市中,繁华不息的景象,可再也没能见到那个奔跑着戴口罩的女孩了。

1 条评论:

suixi 说...

这篇小文的感觉真是excellent!以至于我读完它后有些小小的激动。也有可能是太久没有看到过你成文的作品的缘故。总之,很不错,我这样觉得。

源于现实又不依赖现实。